她们经过怎样的战斗，才赢得同工同酬的胜利？

每个人都在见证历史。

今年春天，世界女子足坛接二连三地迎来里程碑式的伟大时刻，这不止于女足欧冠的收视飙升、涌入诺坎普球场的91553人，也包括一场众望所归的诉讼胜利。

2月22日，随着美国足协认可美国女足国家队的诉求，同意向球员支付2200万美元赔偿金，这场关于同工同酬的官司终于以“大团圆”的方式结尾。

领导了整个诉讼的美国女足名将拉皮诺埃兴奋地表示：“我们赢了，所有人都赢了！”而在亚历克斯·摩根和卡莉·劳埃德纷纷称之为“历史性时刻”的同时，拜登、希拉里等知名人士也都通过社交媒体为美国女足送上祝贺。

这场官司历经数年，剧情跌宕起伏堪比好莱坞电影，其影响力和历史意义也早已超越了足球本身。从今往后，关于男女足同工同酬的叙事，将持续发展于澳大利亚、挪威、南非、荷兰和美国等地。

开战

时间拉回到2019年3月8日，国际劳动妇女节，美国女足的28名球员把美国足协告上了法庭，起诉理由是“性别歧视”。彼时，距离2019年法国女足世界杯开幕只有3个月的时间。

作为世界杯的卫冕冠军，她们本就承受着巨大的竞技压力，而这样一反常态的大动作，更让球队坐上了火山口。有人支持、有人质疑、有人疑惑、有人嘲讽。经受着前所未有的重压，拉皮诺埃们踏上了法兰西的卫冕之旅。

从第一战以13比0制造世界杯历史最大比分，到稳扎稳打连克法国、英格兰和荷兰，一改慢热毛病的美国女足高奏凯歌，整个世界杯征程没有一分钟落后，所有比赛都是在90分钟内解决战斗。

伴随着她们的节节胜利，“同工同酬”也成了美国球迷们最朗朗上口的助威口号。当拉皮诺埃们完成对荷兰女足的两球完胜等待冠军奖杯的颁发时，人头攒动的卢米埃尔体育场，更是出现了五万多名观众齐声高呼“同工同酬”的经典名场面。

“全世界都站在了我们这边，你还能要求我们做什么，我们就是最好的。”只是，走下了世界杯的领奖台后，美国女足才发现，在球场内卫冕世界杯冠军，可能是这场战役中最简单的事情。

源起

早在2016年，美国女足的五位代表——摩根、索洛、拉皮诺埃、绍尔布伦和劳埃德就向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提出过投诉，要求实行男女足国家队同工同酬。

球员们列举了一系列数据，比如美国男足的友谊赛，赢球或平局奖金会根据对手排名在6250美元到17625美元间浮动，即使输了也能获得5000美元；而美国女足要面对的情况，就是唯有在友谊赛中取胜，才能得到区区1350美元——平局或输球都是挂零。对此，劳埃德曾这样戏谑道：“我们可不会因为失败而获得什么奖励。”

除了显而易见的奖金差距，另一个严重问题是工作环境的差异。美国女足在场地、后勤、医疗、差旅和餐费上都是全面落后，完全没有得到过匹配冠军身份的待遇。而仅仅在2017年，美国足协就给男足安排了17次包机，女足却一次都没有。此外，眼见美国足协为男足付费铺设天然草，连津贴都要比男足少拿15美元的女足球员，只能踏上劣质的人工草皮......

经过长久的拉锯战，美国足协一度做出了部分改善，但对于最核心的“同工同酬”问题，却始终没有解决。尽管很多人都知道，拉皮诺埃们在国际大赛取得的成绩，远超于未能进军俄罗斯世界杯的普利西奇们。

根据美国足协公布的财报，从2015年4月到2019年9月，女足国家队共催生8500万美元营业额，净盈利为1000万美元。而同时段的男足国家队，营收仅有7590万美元，净亏损更是达到600万美元。但一些足协人士却坚持认为，男队理应获得更高的薪酬。

交锋

在2020年2月的法院庭审中，竭力为自己辩解的美国足协给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理由：男性天生比女性强壮、速度快，能力有别；男队要承担更多责任，面对的球迷也更有攻击性，男女足就不是同一种运动；美国女足更容易赢得胜利，所以不能给她们设定跟男足一样的奖金；以及，如果男足赢得了世界杯冠军，可以从国际足联拿到高达3800万美元的奖金......

如此赤裸的歧视言论一经公开，立即引发众怒。彼时，恰逢2020年Shebelieves Cup的最后一战，决意与足协对抗到底的美国女足球员全部反穿训练服踏入球场——她们用这样的方式遮住了足协的徽标，凸显了象征世界冠军的四颗星星。

在攻入精彩的神仙球赢下比赛夺得冠军后，拉皮诺埃对着现场两万多名观众说道：“他们直白的厌女和性别歧视言论令人失望。我要说的是，这些话都是错的。每一个在看着我们的男孩和女孩们，你不会因为是女孩而更渺小，也不会因为是男孩而更伟大，我们都是生而平等，所有人都应该拥有同等的机会去追逐梦想！”再一次，球场之内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“Equal Pay”。

在拉皮诺埃们用实际行动捍卫自己的权利时，越来越多的场外同仁开始发声。官方球迷组织AO宣布永远为这支荣耀之师骄傲，怒骂足协不配做管理。解说席上的名宿们直呼难以置信，刚退役不久的元老奥莱利直言足协“令人恶心”。而在这场斗争中经常被“拉踩”的美国男足，其实同样为女足姑娘撑腰。前男足国脚戈麦斯认为，美国足协故意引起了男女对抗，做法可耻。而其它男足国脚也表示：我们可不愿意告诉自己的女儿，你在任何方面都不如男人。

美国足协的荒唐发言同样震惊了赞助商，可口可乐、大众、Visa、百威和德勤都发表官方声明，认定这种价值观是无法接受的。各方重压之下，美国足协主席卡洛斯·科尔代罗宣布辞职。

博弈

所以，足协主席的下台意味着美国女足的胜利吗？

并没有。

2020年5月2日，法官正式驳回了美国女足同工同酬的诉求。

法官认为，美国女足自愿选择了当下的薪资结构，而且得到的薪酬已经高出男足。随后，美国女足迅速上诉，对相应的情况做出了解释——首先，她们在薪资结构上没有其它选择；其次，她们之所以能比男足多赚一点，只是因为赢下了几乎所有的赛事，拿到了所有的冠军。但毫无疑问，这次败诉是一次沉重的打击，拉皮诺埃们做出的努力都是无用功吗？

在当下的美国，足球是女孩最喜欢的体育运动之一，无数青少年热爱并参与其中。她们的热情与活跃，无疑反映了球员与球队引发的社会效应，而任何一项运动的革新与发展，总归是为了给下一代创造更好的条件。

2016年美国女足第一次提出“同工同酬”的口号时，引发了巨大的争论，并没有多少人真心相信这是可能发生的现实。这六年里的每一次失败，都会引来无数的嘲讽和调侃，但无论如何，提出议题才会引发思考，这些国家队名将的大声疾呼，让人们的观念和事情的走向，都悄悄发生着变化。

不知不觉中，“同工同酬”成了美国女足比赛中最常听到的加油口号，大街上的老太太也会跟偶遇的球员们念叨：“可能我没法活着看到同工同酬了，但希望你们可以。”同样深受影响的群体，还有那些支持美国女足的青少年：她们会在零度的严寒中抱着被子去现场看球，在观众席上挥舞着“同工同酬”的牌子，甚至连请求签名时都不忘表达对诉讼的支持。因为她们知道，球员们要争取的不止是这一批人的薪资而已。

当然，美国女足的奋斗并不孤单。放眼近几年的世界女子足坛，同工同酬的口号早就越喊越响。

2017年，挪威足协第一个宣布实现同工同酬，男队甚至为此自降薪酬。自那之后，新西兰、荷兰、芬兰陆续宣布实现或将逐步实现同工同酬。

澳大利亚女足曾因为超低的薪酬跟足协罢工，爆料了球员只得扫厕所维持生计的现象。但等到2019年，澳足协已经自豪地宣布男女足国家队同工同酬，甚至还会平分商业收入与奖金。

胜利

显而易见的是，时代的进程已经无法阻挡——即使在法庭上取得优势，美国足协的日子却并不好过。赞助商多次公开督促，舆论压力越来越大，律师费更是节节攀升到数千万美元。另外，在科尔代罗辞职后，美国足协主席的位置迎来了新的继任者——辛迪·帕洛，她正是1999年美国女足夺得世界杯的冠军成员。

说起来，老女足球员对后辈们遭遇的一切都不会陌生。曾经，她们不得不穿着不合身的男足旧球衣，挤着经济舱，住着满是蟑螂的汽车旅馆南征北战。在拿下世界杯冠军后，一度每天只有10美元补助的老美国女足进行了罢工，直到以拒绝参加奥运会相威胁，才换来了球员工会和美国女足的第一份劳资合同。

作为女性，作为前辈，帕洛·科恩尊重和理解这些后辈的想法，她修复了美国足协和球员之间的关系，努力为双方的分歧寻找解决方案。终于，在2022年2月22日，两边达成了和解。

虽然协议内容要等到新的劳资合同达成才能生效，但里程碑式的成就已然清晰——同工同酬，这个简单的口号不再是说说而已。毫无疑问，拉皮诺埃们为美国足球带来的不止是冠军奖杯，她们可以在转身离开时骄傲地说道：“美国女足比我加入它时变得更好了。”

如今，在世界女子足坛，丹麦、巴西、阿根廷、尼日利亚、哥斯达黎加和牙买加的姑娘们都在行动起来，抗议自己遭受的不公待遇。无论她们是否打出过光鲜亮丽的竞技成绩，她们都理应积极捍卫自己的权利，促进这个庞大的体系向着更规范、更公开和更平等的方向持续升级。

最后，一个两年前的小故事。

2020年9月，摩根曾与英超的托特纳姆热刺签下短约。在加盟球队后，摩根发现她参观过的高级训练基地是专门给男足用的，热刺女足只能每周在这里训练一次。平常的多数时间，热刺女足都是在一个非职业联赛所属的综合中心训练，由于连冰箱都没有，姑娘们只能自带三明治夹果酱解决伙食问题。

随后，愤怒的摩根与热刺主席列维争执起来，她甚至发出威胁，如果热刺不让女队在高级基地训练的话，她就要在社交网络上曝光女足的糟糕处境。最终，在热刺出场寥寥的摩根，为这支女足争取到了更好的训练条件。

有人认为她们的行为不够优雅、有失体面，但在面对歧视与不公时，可能我们就应该喊得更大声一些。

本文作者：斯塔克

本文原载于第839期《足球周刊》

发行日期：2022.4.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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